這是什麼地方?
溫暖微微再張開些眼,看向朦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隱約仍殘餘著說話聲和笑聲,恍惚間張口欲叫,然而「老爸」二字還未出口視線已自動轉向厚重窗帘,一絲微弱光線從縫隙飄入,在風過後簾幕墜回原處時被徹底遮斷,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乾夢中滲出的眼淚,摸索著看手機,凌晨三點四十五分,拿起遙控器打開CD,老歌絲絲低回。
片刻後,有溫熱的液體沿著眼角流下,緩慢滑入兩鬢,沾濕枕上髮絲。
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沒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記憶里那處舊歡如夢的缺口一碰就痛,刺骨錐心。
太過美好的東西,從來不適合經歷,因為一旦經歷,便無法遺忘。
即使早已成為過去,也會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糾纏,控制不了的苦苦懷念使一顆心長年沉溺在追憶里,不肯浮出來與現實面對。
曾到過美得無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塵世里耿耿於懷,經歷那樣深刻,讓人不但難以割捨反而渴望繼續追尋,然而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是最美的時光,一去不返後只余午夜夢回,醒來時讓人肝腸寸斷。
到最後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換回過去。
老歌無休無止地反覆播放,似始終不肯承認,人們根本留不住時光。
當晨曦降臨,她已起床。
準時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訪打來電話她才知道,在全無計劃且對自己毫不知會的情況下,佔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驚愕,她手忙腳亂地打開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電抱歉需要延期,她編造了一個他離開的理由,但就據實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指示工作的電郵也沒有給她,他完全不與她聯絡。
兩日後,幾乎所有娛樂報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攜手羅馬,暗渡巴黎」作頭條,她這才知道,原來佔南弦不聲不響去了羅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淺淡溫然,與薄一心手牽著手逛許願泉。
報道說他接了薄一心兩人秘密飛往巴黎後不知所蹤,鋪天蓋地的猜測全在暗示他們是不是訂婚紗去了。
難得清閑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來的感謝卡,說新工作很適合自己。
然後她很快發現,佔南弦不在的這幾天辦公室里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裡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頭喪氣的樣子象失去灌溉的花朵,臉上再也沒有鮮艷的顏色。
到了第四日,溫暖見她又毫無精神地趴在桌上,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側枕著頭,向她嘟了嘟嘴,「溫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
溫暖撫了撫心口,象放下一顆心頭大石,「幸虧,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樣子,還真怕你說你已經懷孕了。」
丁小岱即時從座位上跳起,撲過來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溫姐姐,我好懷念這樣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虧我幾句吧!」
溫暖失笑,「只見過討賞的,沒見過象你這樣找罵的。」
丁小岱愁眉苦臉,「你說占老大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溫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
丁小岱搖頭,「我早就不是暈道中人了,只不過他一日不回來,我就一日見不到意中人,唉……」
看她這麼可憐,溫暖決定當一回月老,「這裡有份文件,你幫我送去給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溫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謝,來世我再為你做牛做馬做小妹!」
「反正也沒什麼事,你收拾東西走吧,不用再回來了。」
「喳!奴婢這就快快樂樂地告退!」
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後,溫暖獨自留在六十六樓。
格調高雅而大氣的辦公室里充盈著節能燈一成不變的光亮,每一日從早上進來到傍晚離去,都是恆濕,恆溫,恆風,連輿洗間內水龍頭流出來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時溫熱,人為調控的舒適其實與實驗室無異,以隔絕為代價,每一處每一樣惟數值指標。
密閉空間內了無生息,感覺不到天日,正應了那句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沉寂,以往會一直延續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驟然抬首才反應過來,又一天無聲無色中過去。
有時候忙完,端杯開水走進會議室,在玻璃前臨窗而眺,餘輝落盡的夕陽如一盤淡明的圓月,讓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詞,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十年蹤跡,十年心。
高樓下,馬路邊,或近或遠的梧桐在黃昏里如一簇簇火柴,象極被遺忘在某個角落小小的陳舊聖誕樹,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及,如同內心深處,關於某些人,某些情緒……那麼遙遠。
離開前看到提示有新郵件,連忙打開,卻是某個主管發來,她默然靜坐良久,才起身離去。
行道樹梢頭碧綠蒼翠的葉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直到走遠以後才驚覺原來自己忘了取車子,已懶得回頭,依舊信步前行,風過,入身仍覺一絲夏末的悶熱,她下意識扯了扯領口。
疾馳的車輛偶爾從身邊飛過,碾起一抹幾抹呼嘯。
徒步穿過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廳,車站,便利店,一路上那麼熟悉,似乎上一次踏過這條青磚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剛剛發生在昨天。
當被身邊川流的人潮驚回神來才驟覺,原來,換過時空已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來,便只能離開,有些東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棄,有些過去,關於幸福或傷痛,只能埋於心底,有些冀望,關於現在或將來,只能選擇遺忘。
有些心事,無能為力,便只能自我消蝕,有些思念,無處可付,說之便不如不說……然而,當思念太過積聚,深沉得有如負贅,會使一些遙遠記憶中的說話浮到嘴邊,讓人忍不住想再聽一遍。
因為沒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雙耳……說給自己聽一聽。
在漫長年月里惟有這種虛無寄託,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絕處的相思。
周六下午溫暖依然在兩點半出門,準時回到淺宇。
地下停車場里,直到電梯門打開了再自動關上,佔南弦都沒出現。
她沒有上樓,站在緊閉的電梯前,向密合的鏡面上呵氣,冷熱交加一剎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線,沿起點往下再劃一道弧線接上終點,在兩弧中央畫出瞳仁,加上數點星光。
那是一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眼瞳,俊冷得毫無瑕疵。
歡喜的時候,眼角會往上斜斜微翹,濃密睫毛完美得讓人想以指尖去點一點,不悅時,雙眸會全然打開,黑瞳微微收縮似遠空的星倏然凝聚,變成兩道極之無情的寒厲冷光,讓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平靜的時候,半笑的時候,專註的時候,凝神沉思的時候,發怒的時候……無一不是那麼那麼美,如同這世上,Nothingcomparestoyou,你無以倫比。
到傍晚六點,下班時分,她終於離去,鏡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轉身之後消弭,終究不留一點痕迹。
就在感情到了無法挽留而你又決意離開的時候,
你要我找個理由讓你回頭可最後還是讓你走,
你說分手的時候就不要淚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借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車子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遊盪,一遍復一遍聽著這歌。
出神中手機忽然響起,她手忙腳亂,接通耳麥。
「溫姐姐,你現在有空嗎?」丁小岱抑制不住興奮的聲音傳來。
她一怔,「怎麼了?」
「我本來想約管大哥看電影,可是他說約了高經理去金壁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個人很緊張啦,你能不能也過來?反正他們兩個你都很熟的嘛。」
溫暖正在遲疑,丁小岱已飛快道,「就這樣說定啦!你趕緊過來,五樓玫瑰包廂。」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說掛斷的電話,搖搖頭,只得打轉方向盤改道往金壁王朝開去,該剎那她對丁小岱無比欽佩,那種大無畏蒙頭往前沖的勇敢,彌足珍貴得也只有純潔的年輕人才會擁有。
走進金壁王朝時不期然和一個人打了照面。
潘維寧見到她也是明顯一怔,馬上就走了過來,「好久不見。」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舉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攔下她,「不能聊兩句嗎?」
「不可以。」她禮貌而簡短地答,說著就要越過他。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不計前嫌為郭如謙和杜心同另謀出路,為什麼獨獨對我有所介懷?」
「因為他們不曾在我面前扮演仁義,但你不同。」卻是以感情為幌子行欺騙之實,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讓她相信過他,溫暖想了一想,「我平生最不想經歷的事,就是信任破滅。」
潘維寧沉默,鬆手放開她,「對不起。」
「我接受,不過還是請你別送花了,我們永遠也不會成為朋友。」
潘維寧無言看著她走遠,直到此時才真正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溫雅隨和的女子原來外柔內剛,她隱藏在知性外表下的內心世界彷彿單純得黑白分明,在必要的時候性子比誰都烈。
溫暖搭乘電梯上五樓,心想都過去了,再怎麼詭譎百變都好,到最後也不過雲淡風輕,往事無非都是如此,到了某年某日,一件件划上句點。
出了電梯她折往洗手間,可能因為晚飯沒吃的緣故,胃腹有些不舒服,漱過了口,洗完了臉,吹乾了手,人在化妝間的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獨自待著。
直到手機又響,丁小岱催促說都到了就只等她,掛了電話她不得不起身,對著鏡子裂裂嘴,自言自語道,「笑得真丑。」話一出忍不住又笑了笑,拿起包出去。
才將一條腿跨出拐角便瞥見長廊的另一頭走來兩道翩翩身影,條件反射地她迅即縮了回去,背靠著牆壁,幾乎出了一身冷汗。
該死的丁小岱!
居然沒告訴她佔南弦和薄一心會來,幸虧她來了洗手間,否則毫無心理準備下在包廂里迎頭碰上,到時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周一回公司非把那小傢伙從六十六樓扔下去不可!
等了足足有十分鐘,確定豎直的雙耳再聽不見任何細微聲響,她悄悄往外窺望。
佔南弦一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的指間夾著點燃的煙,正倚在房門緊閉的包廂門口,見她探出一點點頭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收回眸光,唇線微張,呼出透明薄絮似的煙氣。
不料被逮個正著,強按下內心的慌亂和失措,她硬著頭皮走出去,停步在他跟前,笑了笑道,「佔總。」
微微呼出一口薄煙,他不說話。
空腹加上剛才被嚇一跳,緊張的神經緩和下來後胃內疼痛變得明顯,她不自覺捂了捂。
看她一眼,他淡聲問,「晚飯吃的什麼?」
她過了一會才答,「沒吃。」
走廊里安靜得不聞人聲,只有一兩盞水晶壁燈將兩人的影子疊映在牆,淺淺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臉,從精緻額頭沿眉心而下,嬌俏鼻樑和著瀲灧唇色半暗半明,長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顫出濃密陰影。
那模樣,十分惹人惜憐。
他夾煙的掌心忍不住貼上她的頰,她側了側頭,讓自己脫離他的氣息,感覺到胃部一抽,不自覺皺了皺眉。
他收回落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輕抿的唇,微有薄責,「胃痛?」
心口忽然毫無來由地一酸,她原本垂視他胸前的水色眸光抬了起來,隨著這個動作而微微揚起的下巴象是無聲勾逗,記憶中的滋味在胸腹一盪,他的唇由著大腦指令就那樣貼向她的櫻瓣,她掙扎,頃即被他壓在牆上動彈不得,一手迅速插入絲般鬢間捧住她的臉,他強硬地逼迫她迎承自己的渴切。
碾轉吮過她每一寸柔媚唇澤,靈巧滾燙的舌以極大耐心將她緊閉的皓齒誘開一線,下一瞬全然進佔,令她在他霸道的狂熱下逸出呻吟。
當似滿足似詠嘆的輕淺嚶嚀傳入自己耳中,即刻化為洶湧的羞恥充斥於心,她奮然掙開他懷抱,力度之大差點使自己受傷。
想也沒想她幾乎是小跑著離開。
溫暖沒有走出太遠,下到一樓又見到潘維寧,他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和調酒師聊著什麼,她似急不可待逃命般的匆忙令他再度微訝,轉眼看見在她身後不遠大步跟上來的佔南弦,心念乍掠,他起身走進一前一後的兩人中間,擋在了佔南弦面前。
溫暖在幾步後剎住雙腿,微愕回首,看著兩人。
佔南弦神色不變,淺淡地勾了勾唇,「借光。」
潘維寧眯眼一笑,「佔總不是去了巴黎試婚紗?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一心不喜歡巴黎的款式,我們打算過段時間再去米蘭看一看。」
溫暖轉身想走,佔南弦即時伸手抓向她手腕。
同一瞬間潘維寧襲向他橫在半空的手臂,他驟然抬高避開潘維寧的攻擊,溫暖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疾扯入懷,一股柔力使她雙肩閃電般一百八十度大轉,她擋在了他身前面向著潘維寧硬生生收在她鼻尖前一寸的拳。
潘維寧又驚又怒,「你算什麼男人!」
佔南弦唇弧若燦,似贊還譏,「你還真是個男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說話不知為何卻讓潘維寧即時啞口,當場回不了嘴,眼睜睜看著他將溫暖強行拖出門去。
將她塞入跑車,疾駛上路後佔南弦撥打手機,「一心?我離開一下,晚點回來接你。」掛了電話他冷冷開口,「你習慣性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好一會溫暖才反應過來是對她而說,「什麼耳邊風?」車窗外路況還算熟悉,雖然不知他會帶她去哪裡,但似乎不是打算賣掉,她也就安靜地坐在位置里。
「我有沒有叫過你離潘維寧遠一點?」
她即時反駁,「我從來沒有離他近過。」
他一噎,「除了頂嘴你還會什麼?」
「我是不會什麼,尤其不會拉女人到身前幫自己擋拳頭。」
他嗤笑出聲,「只有神志不清的白痴才會為了女人爭風吃醋在公眾場合大打出手。」
「哎,我忘了閣下是出了名的人面獸心——不好意思,說錯了,是冷麵智心。」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忍氣回腹,一隻手肘擱在車窗外,臉微別過去,唇邊慢慢彎出一抹淺莞,還以為她真的修鍊成金剛不壞之身再也沒有火性,原來也不過只要身體虛軟意志薄弱就會跟從前一樣容易被撩起。
彷彿從心底最深處滲上來一絲愉悅,柔和了他極其俊美的五官,神色自如中似笑還含,神情引人致命,大概任何一個女人見了此時此際的他都會抵擋不住那異樣魅力,直看得溫暖心內柔腸微微百轉,怔怔然移不開視線。
車子回到淺宇,卻是駛入附樓的地下二層,她奇怪,忍不住問,「周末餐廳不開吧?」而且現在都幾點了?就算是平常也早已下班。
「餐廳不開還有私人廚房。」看她不動,他翹唇,「胃不痛了?」
「再痛我也不敢上去。」她淡掠他一眼,免得到時候又一頂意圖勾引佔大總裁的帽子蓋下來,那麼大的罪名她一個小小的秘書擔當不起。
他砰聲甩上車門,徑直走向電梯,頭也不回拋下一句,「溫暖,你最好別在此時此刻和我恃寵生嬌。」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進退維谷。
站在電梯前,他側首看來,「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你自己走過來,二是我過去扒了你的裙子打一頓你再自己走過來。」
她被逗得想笑,死死忍住才沒有破功,終於慢騰騰地挪步過去。
到了六十六樓,剛出電梯他的手機響起,隨口和她道,「開門。」
她一怔,他已走到窗邊講電話,她望向電子密碼鎖,遲疑了一下,抬手按下零九零九,聽到輕微的一聲咔嗒,她試試推去,門扇應手而開,門後視野非常開闊,感覺上象一眼望不到盡頭。
仔細一看才明白那奇特感原來來自於設計,舒適空間內沒有任何作間隔用的白牆,不管是電視牆,客廳,書房還是餐廳和廚房,全是以幻彩璀璨的琉璃磚藝術造型巧妙地分隔出完整區域,半開放式的卧室里一張大床依著玻璃幕牆放置,入門瞬間視線穿透玻幕溶入夜空,燈亮後玻幕如鏡,更把房中一切原形折射使空間放大不止一倍,影影幢幢使人覺得看不到盡頭。
佔南弦給她沖了一杯熱巧克力,「先暖暖胃,我給你做蛋炒飯。」
茶几上隨意擺著報紙和電視遙控器,書房裡隱約可見手提電源線介面的螢螢藍光,許多細節顯示這間套房並非閑置,而是有著人煙氣息,她想問他是不是住在這裡,話到嘴邊又覺得問題過於私人唐突,終於還是沒有出口。
幾分鐘後他端著炒飯出來,因為空腹過度,她也沒有多吃,只六七分飽便放下了匙子,趁他在沙發上看報紙,她端著飲品隨意參觀,走進書房時她傻了眼。
靠牆一字排開頂天立地的銀色金屬架上,看上去約有幾千張CD。
她隨手抽出,風居住的街道,再一張,Yanni的IfIcouldtellyou,如我可告訴你,隔幾格見到喜多郎的Matsuri,太鼓,然後是法語的Indescribablenight,夜色迷離,輕悄如絲的吟然。
再來是PacificMoon和平之月的所有專輯。
那首BambooDance,竹之舞,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湖裡的清音出塵入心,還有Exodus,出埃及記,聽過的人都知道彈奏者馬克西姆的傳說,在戰火紛飛中,被困在地窖里他仍堅持每天練琴七小時。
梭巡的眼光落在一個名字上,鄭源,她慢慢抽出CD,專輯名愛過的人。
「這張專輯不錯。」背後傳來低低的說話。
她隨口問,「哪首最好聽?」
「為愛停留。」頓了頓,「不過,我常聽的是……曾經愛過你。」
在他看不見的胸前,她的指尖微微一顫,輕輕打開透明盒子,拿出歌詞,找到曾經愛過你,入目便見幾行字句。
傻傻的想了很久,
卻依然想不出分開的理由,
你走的時候用沉默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殘忍還是我太認真,
如果愛情可以瞬間忘記,
我又何苦那麼的愛你。
她慌忙疊好放回原位,轉身時卻撞入他已等候許久的胸膛,淺淺的呼吸拂在她耳際,一聲惆悵的低喃輕得她幾乎聽不見,「為什麼?」
她屈起手臂抵在兩人之間,別開頭不敢看他。
「告訴我,為什麼?」
她靜默,然後聲音和髮絲一齊低了下去,「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
「只除非是你親口告訴我,否則在我心裡,當年永遠是個解不開的謎。」
「現在談這些還有意義嗎?」都已經事過境遷,兩人的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日。
「至今我還是想不通,到底什麼原因讓你當初那麼殘忍,是別人比我更重要?還是你對我的感情不夠深?告訴我哪個才是答案。」
「你別這樣……」
「你還希望我能怎麼樣?」
他話聲中的挫敗和一抹自嘲的淺譏讓她變得異常難過,她艱難道,「對不起,當初是我的錯,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一定不會那麼做,這十年里無時無刻我寧願死的是我,而不是……如果可以回頭,如果可以重來,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補救,就算讓我剜肉剔骨萬劫不復地去換我也願意……」
她知道自己錯了,只是他不知道……這些年來她背負的是什麼。
沉默半響,他嗓音輕柔,「已經太遲,我不會原諒你,永不。」
眼內迅速凝起霧汽,她側首,他的唇在她嘴角擦過。
「所以我也從來沒想過請你原諒。」她說。
「是啊,你從來不想……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不想,什麼都不做,一切才會發展到今天?」
努力驅散眼裡的薄霧,她輕輕笑了笑,「那你想我怎麼做?你說,只要我能做得到,不管怎麼樣我都答應你。」他便是要想她的命都沒關係,她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
「真的?」
「是。」
他解她的襯衣扣子,「那就先把你自己給我。」
她無措,抓緊他的手,「不包括這個。」
「不包括?那告訴我,除了你自己你還能用什麼來還我?」
她抬起水眸,「我不打算還你,我欠你的根本還不了,所以這一世里不打算還了。」
他凝視她良久,「可以這麼無賴嗎?」
忽然想起朱臨路說的周芷若和張無忌,她脫口而出,「不如我答應你三件事,好不好?」
「玩什麼把戲。」他凝視她,見她神色認真,他笑了笑,「好吧,那麼第一件,我再次和你強調,絕不能和潘維寧來往,別問為什麼,只要按我的話去做。」
「好。」
「第二件,去和朱臨路分手。」
她啞了啞口,懊惱道,「你不能這樣。」
「我能。」
他強硬的口氣將她惹出了一絲脾氣,「那你是不是也會和薄一心分手?」
唇線一彎,他笑得極詭魅,「是你欠我,我有欠你嗎?」
她堅持,「別的都可以答應你,這點不行。」
「我警告你別再為了任何人尤其是他和我不歡而散。」
「南弦!」
他不為所動地看看錶,「他們應該快結束了,我送你回去拿車子。」
「走吧。」她長舒口氣。
他卻忽然將她按定在原地,在她的猝不及防中吻將下來,有些迫切還有些狂熱,長久,將她緊緊抱在懷內,他輕聲低喃,「想我嗎?」
額頭抵著他的心口,她想說,每一天,十年來每一天都在思念,然而肺腑內酸意泛濫,滿盈得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丁小岱照舊半個身子趴在溫暖的桌面。
「溫姐姐!你昨天晚上怎麼沒來?還把手機關了!」
溫暖白她一眼,「我去了,只是在門口見到不想見的人,所以沒進去,這次你死定了。」
「不關我事的!我也不知道占老大和那個女人會來!我去到之後聽到高經理在講電話,好象告訴誰我們的位置,我還以為他有別的朋友要來,根本沒想到會是神出鬼沒的占老大,報紙不是說他們在巴黎嗎?誰想到已經回來了嘛!」
「不管,你給我好好打完這疊文件,再過一百年也別想下去見管惕。」
「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吧!」丁小岱大聲呻吟中聽到電梯聲響,一轉頭看見管惕,她和溫暖咬耳朵,「哈哈哈,你人算不如天算,就連老天都不恥你的詭計而被我的痴情打動。」
溫暖掩嘴,對管惕揚聲道,「你以前見過花痴嗎?」
丁小岱即時嚇傻,手在桌子底下死命掐她的腿。
管惕嘿嘿一笑,「小溫妹妹,誰是花痴?」
溫暖指指丁小岱,「她——哎喲——花痴佔總。」暗暗揉了揉大腿,小妮子下手還真狠。
丁小岱漲紅了臉,訕訕地對上管惕玩味的目光,「溫姐姐開我玩笑的,我才沒有花痴占老大。」
溫暖介面,「啊哈,不是佔總那就是別人咯?難道——唔,唔唔——」一隻手緊緊掩著她的嘴不再讓她說話。
管惕身子一低,挨著丁小岱一起趴在桌面,大眼對上溫暖的大眼,「小溫妹妹,坦白講我覺得你比較花痴佔美男哦。」
溫暖瞪圓了眼。
管惕朝她的手提努努嘴,「屏保密碼一三九九,小溫妹妹想和誰一生久久?」
丁小岱好奇問,「什麼一生久久?」
管惕拿文件拍拍她的腦袋,「佔美男的生日是一月三號,你家溫姐姐的生日是九月九號,你說還有什麼一生久久?」
溫暖倏然臉紅,馬上起身離座,冷哼出聲,「有本事管惕你搬到六十六樓來辦公,我看你能保這丫頭幾回。」
「哇!哇哇哇!」丁小岱趕緊端起資料追過去,一邊回頭對笑著跟上來的管惕做鬼臉,一邊叫道,「好姐姐!你別遷怒啊,不關我事呢!哈哈哈,花痴無罪!小妹無辜!喔耶!」
坐在沙發里的佔南弦和高訪在溫暖推開門的那一剎聽到了丁小岱的叫聲,高訪笑起來,「什麼無罪無辜的?」
丁小岱把文件放下,吐了吐舌頭,「沒什麼。對了,高經理,你以後會和誰一生久久?」
管惕噗嗤一笑,溫暖一張清顏全部嫣紅,含羞帶恨地瞪著丁小岱。
佔南弦微微別開臉,長睫輕顫。
只有高訪明白不過來,「什麼一生——」
「好了,開會吧。」佔南弦打斷他,眸光掠過溫暖時唇邊忍不住又現淺莞,他從桌面拿起一份文件,「昨天晚上大華電信的楊文中約我吃飯,大華計劃在下半年進行業務系統改造,這個工程對他們很重要,楊文中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參與進去。」
高訪奇道,「這個案子大華在年初就已經報批備案,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遲遲沒有提進日程,業內都知道大華電信是代中關係很鐵的老客戶,我本來以為代中會是他們內定的合作人,所以也沒去跟這個案子,為什麼現在楊文中會來找我們?」
「不管他出於什麼原因,既然主動找上來,我沒有理由不分一杯羹。」見溫暖始終低著頭,頓了頓,他問,「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她猶豫一下,終於還是說了出口,「一定要針對代中嗎?」
他唇邊的莞爾悄然隱去,「你第一天進淺宇?」
「我只是覺得這不是做生意的正確手法。」
他淡聲道,「別這麼輕易下你的定論,正確與否看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你如果覺得不方便,可以不參與這個案子。」
高訪和管惕面面相覷。
溫暖把手中的文件放回桌面,「好的,我本來經驗也不足。」
在她站起前佔南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定睛看了她十秒,他原本冷沉的說話聲變得異樣輕柔,「你想清楚了?」
她低頭看向他,好一會,聲線平靜,「這段時間我們已經搶了代中不少生意,就算你對他們有什麼不滿,也應該可以消氣了,又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呢?」
他冷嗤一聲,「就憑你這句話,我保證代中會死無全屍。」
潛藏了千年的情緒終於被他的強硬從黑暗的最底處勾出一絲几絲來,她想收回手,然而細微的掙扎始終被他鉗緊的手掌所消弭,她抿唇,凝聲道,「你放開我。」
那一點硬碰硬的抵觸將他的脾氣真正惹了起來,手無情地一甩,她即時跌躺在沙發里,他倏然壓下身來,全然不顧房內瞬間的安靜,在場人事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鷙冷眸光如出鞘冰刃,他森寒地擒著她雙眼,「我昨天才和你說過什麼?這麼快你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她以手死死抵著他的胸膛,無處著力的腰腹和長腿卻躲不過他矯岸壓緊的身軀,原本便微弱的抗拒終究轉成了羞躁和沮喪,「你快起來!」
眼底盡收了她的無措,兩簇冰凌一樣的寒眸半響之後才稍稍化淡。
他起身的同時執著她的腕將她也牽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對作聲不得的高訪和管惕勾了勾唇,「不好意思,請給我們幾分鐘。」
尷尬異常的兩人快速退出火拚現場,把門緊緊關上。
佔南弦走回辦公桌後,眸光含譏帶誚,「我想有件事還是告訴你的好。」
「你說。」
「有人見到朱臨路在澳門和一個女孩子出雙入對。」
她笑了笑,「他的女朋友一向很多。」
「這個可能不太一樣。」
她合上眼,輕輕呼了口氣,睜開來,不再迴避他,「謝謝你,我知道了。」
他唇一勾,「不客氣。」
「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哦?」他沒什麼興緻地應了聲,低頭打開公文。
「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想提出辭呈。」
才剛打開的公文被緩緩合上,推到一邊,他抬首迎上她沉寂無波的視線,「關於大華的案子,我本來還打算留半邊餅給代中,既然你辭職,倒方便了我,僧面佛面都不用看了。」
她微笑,「那我先提前祝佔總馬到功成,淺宇生意蒸蒸日上。」
他也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大華的這次系統改造包括硬體設備更新,由於楊文中和溫柔有點私交,所以他們原定全部硬體向新加坡一家全球銷量第五的公司採購——那家新加坡公司和溫柔有點淵源,不過同樣的配置其實我可以和No.one合作拿到更好的折扣供應給他們,所以還拜託你和溫柔說一聲,這次我要抱歉了。」
溫暖驚異地咬了咬唇,禁不住薄有恨意,性子卻十分倔強,「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說完便想轉身,卻見一道藍光疾閃,她驚在原地,驟然間無數紙張在空中飛舞,那本被佔南弦擲來的硬皮藍色文件夾在她肩外一尺處跌落地面,發出砰地一聲響。
兩人隔著飄悠悠的紙張含怨而視。
他率先開了口,語鋒比先前更冰冷也更輕柔,「代中我是毀定了,至於你,自求多福。」
白紙還沒落到地面,她已一聲不發轉身走了出去。